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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李彤在一家商场做收银。
那天开完早市，商场里人丁冷清，几个柜台的女人凑在一起聊天，讨论丈夫孩子美容减肥。
突然有位同事说：以前如果突然瘦十斤，绝对立马发个朋友圈庆祝。现在要是突然瘦十斤，医院挂号检查，看看自己是不是要挂了。
又有人补充说：我比较怂，等待体检报告过程中的那种百爪挠心，看体检报告时的那种忐忑不安，真是比我生第一胎进产房的时候还要紧张！
哈哈哈！一众女人为了这个精辟的比喻笑成一团。
你看体检报告了吗？听她们那么一说，对比你这每天嗖嗖瘦下来的身板，我还真有点儿担心你呢！旁边的同事问一直拿着块抹布擦东擦西的李彤。
看了呀，女人嘛，妇科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。难道你没有吗？李彤面无表情地对着收银电脑噼里啪啦，用实际行动终止了对话。
午休的时候，同事们轮流出去吃饭了，李彤借口去厕所，锁好门，坐在马桶盖上，战战兢兢地打开体检报告。
没错。刚拿到报告时的惊鸿一瞥没有看错，输卵管上的囊肿，从去年的2.4厘米肆意长到了7.1厘米。
李彤伸出手，在拇指和食指之间丈量，一会儿缩短，一会儿伸长，2.4到7.1之间，变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天堑鸿沟。她的心像突然爆裂的钢化玻璃，哗啦一下砰然碎成渣渣。
02
下班回到家，李彤心情沉重地躺在沙发上。
没有心情做饭，反正她也不饿。至于郑子杰，从早到晚他一共给她发过三条信息。第一条是：我妈这两天头疼病犯了，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操劳了，以后儿子我们自己接送吧。第二条是：晚上给我准备一万块，一哥们儿急用，下个月还。第三条是：不回家吃饭，你和儿子早点睡，不用等我。
每一条，都加剧了李彤的怨和恨。
他妈操劳？难道她就不操劳？婆婆也就帮忙晚接一下小学五年级的孩子，能操劳到哪里去？再说了，那是她孙子，再操劳也是替她那个没用的儿子操劳的。反观自己，又要赚钱养家又要打理好家里家外。现在，她的输卵管里一个七厘米多的大肉瘤长着，她就不需要休息？
钱钱钱，又要借钱！这个借八千那个借一万，借的时候哥哥长嫂子短的，到了约定还钱的日子，一个个像是被外星人捉走拿去做研究了一样，鬼影都不见。前年他们家盖房子，预算四十五万，七拼八凑还差八万块缺口。那八万块也是“哥们”借走的，趁着盖房的由头都要不回来，估计这辈子都别想要回来了！
又不回家吃饭，又在外面花天酒地！别人家男人下班了，都是雷打不动往家跑，且不说能不能帮老婆做点家务，至少还能陪陪孩子吧？到了郑子杰那，跟个没家没娃的单身汉一样，天天在外面飘。他这是要干嘛？中年饥渴，蠢蠢欲动，安稳日子过腻了吗？
好！这种日子，别说他过腻了，她也过腻了！
于是，她赌气地一把抓起电话，按下郑子杰的郑子杰，这日子我不想活啦！
她原本是想说这日子不想过了的，结果一下说出真实的内心想法：她不想活了。她活不下去了。她身体里有个不知好坏的瘤，那万一是个癌……
电话那头一阵人声嘈杂，郑子杰粗重的大嗓门在那里重复：喂喂喂，你说什么？我听不清楚！
李彤扔了电话，对着空旷的二层小楼哭得天昏地暗。
03
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，李彤被沉重的铁门声惊醒。啊！原来是丈夫孩子回来了，而她竟然哭着哭着睡着了。
家里黑灯瞎火的。她听见郑子杰和儿子的窃窃私语：你先回屋写作业。你妈妈心情不好，就别出来找骂了。
儿子被动地“喔”了一声，又问：我妈怎么了？
不知道。估计是我无形中又惹她生气了。你别管，我来搞定她。郑子杰信心十足地道。
哼！黑暗中的李彤冷笑一声：且看你怎么搞定我。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无知少女吗？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，陪你过这种不得安生的日子。难说，输卵管里的那个瘤，就是因为日子太糟心了才得的！
一想到那个瘤，李彤的心就像被人挖走了一角，疼痛得不得了，也气愤得不得了。
李彤一骨碌爬起来端坐在沙发上，与此同时，客厅的灯亮了。郑子杰和儿子吓得抱紧对方才没有摔倒。
李彤一看到郑子杰气就不打一出来：哟！今天这么早回来，还知道去接你儿子。
嘿嘿。不是知道你不开心么？就不给你添堵了。郑子杰搓着手灰溜溜地讪笑，也许看到儿子在旁边觉得没面子，他催促儿子：赶紧写作业去。
儿子看了一眼脸黑得像墨汁的妈妈，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试卷，讨好地说：妈，这次数学考了92分，老师还在课堂上表扬我进步了呢！
李彤伸手接过试卷，深吸一口气，朝儿子点头微笑：嗯，不错，是进步了呢！妈妈一会儿就给你签字。你先上去吧。
儿子麻溜上楼去了，郑子杰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，赶紧上前一步扶住李彤的肩，佯装仔细认真地查看试卷，一脸谄媚：啧啧啧，这回终于没有低于九十分，都是老婆大人教导有方。
还不是赖你，遗传到你这种学渣的脑子，你没看老师发出来的信息吗？一百分同学有十一个！你儿子92分有什么好自豪的？从明天起，每天晚上你接儿子，检查他的作业！李彤发号施令。
问题是我不会啊，老婆！郑子杰苦着脸求饶。
不会就学啊！李彤把试卷交到他手上：就从这份试卷开始。你检查签字，一会去跟他分析错的原因，最后再做几道相似的题练习。
李彤嘴里嘚嘚嘚地机关枪一样扫射目标，心中升起无限悲怆：是呀，万一那真是个癌，万一她真的要离他们父子而去，郑子杰就算了，他的人生那么潇洒，没心没肺的，估计很快就会忘了她。但是儿子可怜啊！没妈的孩子像根草，他的人生还那么长，该怎么继续下去啊！
04
为了儿子，医院寻求治疗。
医院，医生看着病历本信心满满：短时间内长得这么快，是需要手术治疗了。但是你也别着急，把囊肿切出来后再做病理分析，万一结果不好，咱们再寻找其他的治疗方案。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，现在技术已经很成熟了，只要积极配合治疗，很快能够恢复健康的。
李彤如惊弓之鸟：万一自己不幸成为那个“万一”呢？
因为心里藏着痛苦的事，李彤像只喷火龙一天到晚吼叫个不停。这直接导致郑子杰鸵鸟的性格又上来了，对她的熊熊烈火视而不见，晚上能在外面多待一分钟就多待一分钟。别说辅导儿子作业了，就是人影都难得一见。
李彤又生气又无可奈何。从相恋到结婚十几个年头以来，她对这个男人越来越失望了。想当年他对她是真的好，什么时候都把她放在第一位。他想呼朋唤友了，她一冷脸，他就笑嘻嘻丢下朋友来哄她了。
李彤又觉得自己的人生真亏，初恋就结婚，突然就人到中年了，突然就健康告急了，突然就觉得人生快结束了，太亏了。
这么一想，她觉得自己瞒着郑子杰更亏。凭什么他不来跟她一起承担痛苦呀？即便生病的人不是他，但夫妻一体那就应该感同身受啊！
来啊，相互伤害啊！
于是，那天晚上，悲愤交加的李彤等着郑子杰深夜半醉而归，将自己的体检报告在他眼前晃了几晃，咬牙切齿地流着眼泪：郑子杰，你天天在外面风流快活，我都快要死了！
郑子杰的酒瞬间醒了，他目瞪口呆地坐在床头，眼眶渐渐红了，眼泪渐渐凝结。
你别吓我啊，老婆！郑子杰突如其来放声大哭，伸出手向李彤索要怀抱。抱住了，他哭得更汹涌了。
看着怀中那个哭得不成体统的男人，李彤更是无语问苍天：老娘这还没死呢，你就嚎成这样。要真死了，那他不得跟着殉情？
05
郑子杰请了半个月的假，第二天就连拉带医院。
还好他们是在十八线小城，床位不紧张，医生立马安排做一系列术前检查，结果一出，就安排隔天上午做手术。
医生问：考虑清楚了吗，是做开腹还是微创？
李彤咬咬牙说：开腹吧。
郑子杰打断她，拉住医生的袖口，连声说：微创！我们做微创！微创疤痕小，不影响美观。
李彤一个带刀的眼神射出去，心里恨恨地想：都这个时候了，你还只想着皮囊美观不美观！果然，关键时刻，男人都是靠不住的！
谁知郑子杰压根没注意到她的飞刀，只顾自己在那跟医生点头哈腰：我老婆是想着开腹省钱。可她生性爱美，生了儿子肚皮没花，您不知道她有多高兴！哈哈！明天您给她做手术也千万担待点，别让伤口太丑了哈。拜托，拜托！
李彤愣了一下，心头涌起一阵久违的暖流。多久了？自从结了婚生了娃，他们夫妻之间似乎只剩下一个追一个逃的博弈。是的，她话多了，爱骂人了，但那还不是劳累和失望累积而成的？他如果能给力点，她何至于变成这样龇牙咧嘴的让人讨厌的模样？
不信走出去问问，她的亲人朋友同事，哪一个不说她几句好？唯独他，怨她话多管得宽嫌她烦。
不过现在倒好，生一场病，倒逼着他成为她真正的依靠了。
接下来，郑子杰开始打电话发信息找钱。他给当初借钱没还的那几个哥们打电话，语气霸道坚定：你嫂子等着这钱救命呢，你别推三阻四的了。我告诉你，这是我老婆的救命钱，最迟明天下午一定要到账啊。现在咱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的，谁都不容易，别为了这点钱伤了咱们的兄弟情谊！
李彤躺在病床上蒙头大睡。行！只要钱回得来，就让她来做这个恶人好啦！
06
手术前，公公婆婆和儿子都来了。
婆婆红着眼睛握着李彤的手说：都怪郑子杰没照顾好你！
李彤嘴上埋怨郑子杰不该这么劳师动众的，公婆身体本来就不太好，儿子也该在学校好好学习，本来就是个小手术，肯定没什么问题的……云云。心里却乐开了花：看来女人真的不能太要强，要懂得适时服软才行。你看现在，因为这个病，她倒是因祸得福，感受到了家人的关爱和温暖。
进手术室之前，郑子杰不顾旁边多少只眼睛，扑在李彤身上深深地吻了很久，才肯起身。
手术一共做了四个多小时。当李彤从麻醉中悠悠转醒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郑子杰充满关切的眼睛。他眼眶微红，像是刚刚哭过。
怎么了？你还哭了？是不是结果不好？李彤半靠在病床上，若游丝地问。
没有，没有，要等几天才出结果。你别担心，医生说了，从切割出来的部分来看，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，看上去都很正常，肯定没什么问题。他急切地跟她汇报情况。
我还拍照片了呢，你要不要看看？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找照片。
她闭上眼：别给我看，我想想都觉得恶心……那么恶心的东西，你看它做什么呀？还拍了照片，你真是……
原本她想说他：“你真是心肠硬，重口味”之类的，但是想想又闭了嘴。
郑子杰还是打开了手机，翻出照片：给你看个开心的，来嘛，你就睁开眼睛看一眼嘛！
李彤想骂他“恶趣味”，可是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地呕吐了。
郑子杰眼疾手快扔下手机抓起垃圾桶接住呕吐物，冲过去扶住她的背：没事，慢一点，别扯着伤口了……医生说手术后因为麻醉药的关系可能会呕吐，医生说得真准！
李彤吐完，他又赶紧递过去一杯温水让他漱口，并小心提醒：别喝下去了，医生说你得通了气，才能喝水吃东西。
李彤苍白的脸，突然像青春年少时，遇到怦然心动的那个男孩时一样热了起来。
通气？即便她已沦落为庸俗的中年妇女，也不想在任何男人面前做这种难为情的事情。
待到重新躺会床上，郑子杰坚持不懈地找出手机划拉开照片：老婆快看转账记录！我那几个欠钱的哥们把钱都还上啦！
原来他要给她看的是这个！李彤微笑着，沉沉睡去。
07
几天后，病理切片检查结果出来了：良性。这两个字真美丽。
李彤出院，又是一家老小全部出动，一行人热热闹闹地，开开心心地把家回。
出医院的大门，婆婆往李彤手里塞了一个红色锦囊，里面装着她一大早去寺里求来的护身福。
接下来几天，家里温馨和睦，气氛融洽。郑子杰下了班就赶回家，做饭，陪她说话解闷儿。公公婆婆每日变着花样送来汤水，儿子也一改调皮贪玩的性子，放学回家看一眼妈妈，就去写作业了。
李彤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，心情一天比一天舒畅。
那天晚上，李彤去上厕所，路过厨房门口，听到婆婆和郑子杰对话。
病人身体疼痛，心思敏感脆弱，你可要知道心疼人，别再像以前一样游手好闲不着调了。别看李彤平日里声音大脾气大，但她心里悉数为了这个家。你说你当初要是能为家庭出上几分力，好好的女人家，哪会生了这种病？婆婆语重心长。
妈，您这么偏心眼。科学点好吗？生病啥的全赖我气的？郑子杰实力甩锅。
还嘴硬！婆婆拿抹布在郑子杰身上抽了两下，又伸手戳他脑门：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！你和李彤，谁病得起？嗯？谁生病对我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，都是致命打击！
不过，男人要生病家里没了顶梁柱，女人估计咬牙还能撑得起来。但是女人要生病了，你看看，这家哪里还像个家？没有烟火气，饭没得吃，地没人扫，孩子没人管，还有你那张床，都冷成什么样，你自己不知道？
最懂女人的，到底还是女人。李彤打心底里感谢婆婆的这份懂得。
郑子杰收起嘻嘻哈哈的不正经，郑重说道：我知道了，妈。您说的没错！这次李彤生病，着实让我清醒了。我保证以后再不犯浑了，好好过日子，不让你们替我们操心，不让儿子跟着我们受罪，也不会让李彤一个人强撑着了。您儿子是个男人，该担的责任，从今我担起来了！
站在外面的李彤突然泪流满面：原来这不是她的错觉，郑子杰是真的醒悟了。
也是，只有身体历经疾病困苦，才能触及婚姻真实的内核，那就是——两个人相互支撑着往前走，有时候可能对方并不理解你、包容你，但是，只要相互支撑着，婚姻就会一直持续下去，跨越生老病死。
胖鱼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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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常常感觉不知道今夕何夕，有时候一天下来，回去的公交上，就想睡觉。
事实上很多时候，也确实是睡着了。
睡一觉起来，就会觉得舒服很多。
我一向也就是有什么事儿，睡一觉就好的人。所以这样的话，也算是调整了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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